桐花空台_璞玉成璧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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桐花空台

  成璧在珠帘后俯仰众生,身边的玄凌已与成人无异。太后朝服绀上皂下、青上缥下、深衣制,金丝镶边,在端庄持重、天家威仪中蕴着荣华无限。成璧的假结、步摇、簪珥繁重又肃然,一丝不乱,珠光宝气熠熠生辉。

  “把罪人押上来。”成璧施令。

  她又恢复那副冷漠面孔了,周奕渮苦涩道,在这个高高在上、无情无义的国朝太后面前,我有几分胜算?

  “审问清楚罪人周奕渮的滔天大罪,才能明典正刑,上告列祖列宗,下答黎民百姓。”成璧演着一个秉公执法的铁面判官。

  成璧拿出隆庆帝遗诏:“先帝驾崩前,曾经留遗诏给哀家,若梁王周奕渮有任何不臣之心,便可用此集结老臣与宗室,一举杀他。众爱卿可以看看,是否属实。”

  成璧,你居然留着这个……周奕渮笑自己太傻,自己是个冷酷弄权之人,我一手教出来的朱成璧又何尝不是。

  成璧又拿出一封密信:“周奕渮,你把这些信发给部下试图谋逆,你可承认?”

  周奕渮冷笑:“你们耍阴招,谋刺我、关押我,还指望我乖乖束手就擒?”

  “勾结临州佐领陈舜,要他起兵帮你平反,可有此事?”

  周奕渮苦笑,我忘了,陈舜是真宁公主的夫婿。他爹是我忠心耿耿的下属,他却是玄凌朝当之无愧的驸马爷。是我逼真宁嫁给陈家的。

  “把她带上来。”成璧道。

  一个后脑发髻插钗、着朝鲜服饰的女子上堂,向成璧行了个大礼,用不大流畅,但能听懂的汉语道:“民女朴顺义,拜见太后娘娘。”

  众人皆惊,连周奕渮也没有算出这一重变故。

  “太后娘娘,民女本是大周附属国,李氏朝鲜的宫女。那日周奕渮夜奔连山关,竟然想强虏我们公主成婚,举兵攻打公主府,上下火光冲天、鸡犬不宁。”

  朴顺义抹着眼泪,心有余悸道:“兵荒马乱时,公主让我假扮她使金蝉脱壳之计,民女被擒回王府,背井离乡、骨肉分离,生不如死。”

  “幸好太后娘娘圣明仁慈,对民女施以援手,让周奕渮把民女放回朝鲜,与家人团聚……”

  周奕渮暴怒:“你不是不会说汉语吗!”

  朴顺义不畏强权、义正言辞道:“在你把我送回朝鲜后,太后娘娘就叫人教我汉语,就为来日对簿公堂时,检举你的罪行!”

  在我把朴顺义送回朝鲜的时候?周奕渮一阵眩晕,这是个连环计,那时寡居的年轻太后朱成璧娇嗔,似笑非笑道:“你的正妃都还在王府呢,我怎么能和你大婚?”

  送朴顺义回朝鲜的时候,教她汉语作证人?那时我们才大婚……周奕渮盯着高位上的朱成璧,玄凌咬牙切齿,成璧却怡然自得,仿佛只是在看一场戏台上的闹剧。

  成璧像棋盘老手一般胜券在握:“朴姑娘,哀家听说,周奕渮王府中多有明黄僭越之物,可是真的?你入过王府,想来没有人比你更中肯清楚了。”

  朴顺义一口咬定:“是,周奕渮的王府里多有明黄的东西,有的衣裳上还绣了五爪龙。”

  似一颗闷雷在人群中炸开,强虏朝鲜公主倒不是什么大事,可这僭越之罪是实打实的大不敬之罪,无可辩驳。

  有一宗室高声道:“夫为妻纲是天理人伦,在本朝,妻子检举亲夫尊长,无论是否属实,都要过一遍大理寺的流水刑。朴姑娘可要先受一遍流水刑,再来坚持这番剖白。”

  朴顺义毕竟小家碧玉,一听检举要受刑,也不禁脸色苍白、虚汗淋淋,向成璧求援道:“太后!”

  成璧猛一拍桌,呵斥道:“夫妻成婚,是要行六礼,上告天地、下拜父母,聘则为妻。周奕渮强抢朴姑娘,怎么能算夫妻呢?”

  成璧又勾出一个柔美笑容:“又不是真正的夫妻,需要留什么情分?”

  周奕渮心如刀绞,这话不仅仅是否定朴顺义,也是否定了我们的大婚。又不是真正的夫妻,需要留什么情分?

  周奕渮知道自己沦为阶下囚,后半生任由成璧母子宰割。可这话仍然上他气血上涌、暴怒而起:“朱成璧!我帮你儿登基,你们母子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吗?!”

  玄凌对他之辞不屑一顾,信誓旦旦道:“我是父皇所封,天命所归的皇帝,怎么是你帮我夺得的天子位?”

  周奕渮看见成璧露出了一丝苦笑,苦笑儿子的自大与不知天高地厚。

  那个与自己在红帐里剪蜡烛的成璧又回来了,成璧清幽又哀愁的凤眸上少了几分凌厉,似一声叹息:“玄凌,没错,你本来就是无可置疑的天子,别人帮你登基,只是顺势而为。”

  成璧下台,在周奕渮前含情脉脉地凝望了许久,只能俯在他耳边说:“奕渮,你的大恩大德,我无以为报。如有来生,定当衔草结环,答谢你的钟爱。”

  成璧在玄凌愤怒目光中,转身,背对周奕渮,咬牙下令道:“把他押回牢中,明日行刑。”

  “不劳烦太后了,”周奕渮拔出偷带在身上,杜卓英送他的匕首,往胸口一扎,血如泉涌,“臣,周奕渮,万死无悔。”

  成璧凄厉尖叫:“奕渮——”

  竹息见乔装成宫女入宫,作阮嫣然耳目的杜卓英,哀叹道:“太后失踪了,阖宫上下都找不着这个大活人。陛下暴跳如雷,说再找不着,就让整个慈宁宫陪葬呢。”

  杜卓英见竹息的幽怨多过惶恐,便道:“看来竹息姑姑知道太后在哪里了?”

  “当然知道了,可是得求姑娘这样的局外人把太后劝回来呀。”

  两人默契地行至桐花台。

  竹息又幽幽道:“陛下他,对太后诛杀摄政王时的……软弱之情,可大发雷霆呢。”

  “这是他们母子的心结,一辈子都解不开了。”杜卓英残忍道,“这就叫自作自受。”

  成璧曾经意指桐花台太过奢靡、不利于国,渐渐被荒废了。加之此台地势颇高,又偏僻,平日甚少有人来。

  连负责洒扫的宫女内监也偷懒,扶手与台阶上积了厚厚的落叶与尘灰。没有人发觉太后来此,也是情理之中。

  桐花台空阔的台面上,杂草遍生,当日高华树木萎靡,满地杂草野花却是欣欣向荣,生机勃勃。

  杜卓英故地重游,无限感慨。若是阮嫣然看见了此情此景,不知作何感想?

  成璧披头散发、单衣赤脚在台上游荡,像一个游魂女鬼

  竹息“扑通”一声跪下:“娘娘,回慈宁宫吧。再不回去,指不定陛下还要恼火成什么样呢……”

  成璧不为所动、恍若未闻:“要是当年在太平行宫中,我没有为阮嫣然出头,不是宠妃阮氏的姐妹,就不是今天的结局了。”

  杜卓英道:“娘娘没有利用价值,周奕渮或许就会答应先帝赏赐,接娘娘入府当侧妃了,对吗?”

  杜卓英第一次在外柔内刚、精于算计的成璧脸上看见如此愁婉的神情,成璧摇头:“不,我就会安安分分当我的女史,一辈子不掺和这些事,不掺和进周奕渮、先帝与嫣然的恩怨情仇中。”

  成璧抓住枯枝,没管倒刺刺破了她的手:“奕渮在我面前自戕,是为了惩罚我一生一世都忘不了他……我一闭上眼睛,都能看见那时年少轻狂的梁王手把手教我写字……然后他胸口血如泉涌……”

  成璧又抚着无人照看的桐花枯树:“我嫉妒嫣然呐,我一生求的那份情,她却唾手可得不费吹灰之力。”

  杜卓英上前劝道:“娘娘,臣女听过一个老鼠食砒霜的故事。鼠群中有鼠偶然食得砒霜,日复一日,不知不觉间居然上了瘾。”

  “那鼠不眠不休,指望着砒霜过活,她以为情郎要抢砒霜,便咬死情郎。以为有砒霜在手,就不管自己小鼠死活。”

  “可食用那砒霜的滋味再美妙,那也是毒心毒肺的砒霜啊!别落得个众叛亲离的凉薄下场,太后,回头是岸……”

  成璧苦笑:“食用砒霜已经上瘾,都走到这一步了,怎么回头是岸呢?”

  杜卓英无话可说,取出周奕渮交给她的、让她转交的朱红玉璧:“娘娘,物归其主了。”

  成璧终于恢复了冷漠神情,不看玉璧一眼,挥一挥手,像打发走什么可有可无的东西,便离去桐花台,像出来没有踏足过一样。

  甘露寺中,阮嫣然与杜卓英饮茶。阮嫣然把玩着那块赤色玉璧:“以前她逼我出宫,扣留清儿当人质,让我们母子不能相见,我是怨恨过她的,如今我不恨了。”

  阮嫣然一笑,说不出是喜是悲:“成璧她,真的说她嫉妒我?”

  杜卓英道:“你有先帝三千弱水只取一瓢之钟爱,周奕渮怎么能和先帝比,她怎么能和你比?”

  阮嫣然终于不是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单纯之人了。沉浮几载与久浸佛音,让她平添几分洞悉人心的豁达与佛性。

  阮嫣然饮一口清茶:“澹郎的确用情至深,是我一生所爱。可成璧太入世,怎么能爱上澹郎那样的柔情似水之人呢?”

  杜卓英也附和:“周奕渮英武过人、工于心计又专权自恣,是和朱成璧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、天造地设的一对。”

  杜卓英也惋惜地摩挲着无主人的赤红玉璧,叹道:“就让这段稗官野史尘归尘、土归土吧。”

  杜卓英一抛,那赤红玉璧以玉击石,四碎开来。那玉璧上龙凤呈祥的图案,亦成幻影,碎在断桥边,化为齑粉。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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